楔子
“起来,都快起来,今天一定要赶到卫所!”差人大声呵斥着在路旁歇息的人们起来赶路,只要有稍微起的慢点的,差人抬脚就毫不客气的踢打过去。
这些人都是有罪被判流放之人,差人自然不会跟他们客气,有钱打点看着顺眼的稍微照顾一些,无钱又端着架子还把自己当贵人的,他们不会有半分客气,都是常年办这种事儿的人,心肠硬着呢。
天气刚入秋,虽然没有夏季那么炎热,但是秋老虎的威风还在,流放千里走了数月,疲惫不堪的人群中,一些老弱妇孺都热的要走不下去了。
有人忍不住哀求:“差爷,现在将将午时,让大家稍歇歇,养足精神再赶路吧?”
回答他的是差人手里毫不留情的鞭子,看着那人肩上被鞭子抽出的血印,无人再敢出声,一个个低着头老老实实的往前走去。
一个年老的差人微微叹了口气,他们也没有办法,也要赶着日子去卫所交差啊!
再说既然是要流放,自然就是要受苦,这点热度又能算得了什么,不然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个惩罚?
“巧姐儿,还撑得住吗?”
徐慧抬头看着一脸关切的父亲徐靖庵,挤出一抹笑意点了点头:“我没事,咱们走吧!”已经到这地步了,坚持不住也要坚持啊!
徐慧至今也不明白自己为何好端端的到了这里,她不是没想过干脆想办法死了,说不定就又回去了。但是额头上隐隐的疼痛,无情的提醒她那只不过是痴心妄想,既然死不了也回不去那就只能咬紧牙关活下去。
她如今的身份是江南江州府徐家旁支的一个姑娘,徐家是江州府的名门大族,父亲徐靖庵,是江州府云麓书院的山长,虽是旁支但读书很有天分,不到二十岁就中了举人,娶妻吴氏十分能干,积攒了不少资产,算是江州府的清贵人家。
原主名徐巧慧,小名巧姐儿,生母吴氏出身织锦大家,心灵手巧,一手织花纱手艺名镇江州,更是靠着一双巧手给原本清贫的徐家置办出了百亩良田和店铺庄子。
吴氏和徐靖庵青梅竹马,感情笃深,可惜子孙福薄。两人成亲六年方生下巧姐儿,偏吴氏生下巧姐儿不足一年就突发急病过世。
徐靖庵母亲为子嗣谋算,施压徐靖庵在巧姐儿三岁时娶了继室冯氏,冯氏过门没几年生下女儿徐巧珠和儿子徐睿。
虽然有了儿子,但徐靖庵和冯氏感情淡薄,常年住在书院,更是把巧姐儿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徐母虽然宠爱孙子,但对于一向乖巧聪慧的巧姐儿同样十分偏爱,令冯氏和徐巧珠十分嫉恨。
作为家里备受宠爱的长女,徐巧慧自幼便是锦衣玉食,虽比不得徐氏嫡支的姑娘们,但自小也有两个丫头伺候,是被父亲捧在手心,如珠如玉长大的娇娇女。
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可“树倒猢狲散”,沿袭百年的江州大族徐家,结果却因为徐家嫡支在站队问题上出了错,导致被新皇清算,徐家族长和嫡支成年男丁被处死,未成年男丁和女眷被判流放。
徐靖庵一家也成了被殃及的池鱼,徐家男丁被充军,女眷都跟着被流放,现在这一长队人中大部分都是徐家的人,有差人押解到北部明州,然后分派到各个卫所,当作军户。
以前是锦衣玉食的一群人,现在直接成了流放犯,从天上跌下了泥土里。很多人都受不了这个落差,中途自尽的病亡的不知多少,徐母行路不过几天就病故了,可对于差人来说,也就是报上一两句的意思,就地掩埋罢了。
徐巧慧虽是娇养长大的姑娘,却有着生母吴氏天生的韧性,很是能吃得下苦。祖母的过世,让她很快看清了路上的艰险,便想尽办法用出发时舅母塞给她藏着金箔片的腰带,极力讨好押解的差人,让父亲徐靖庵少吃了很多苦头。
尽管如此,徐靖庵文人单薄的身体,还是承受不住这流放之苦,淋了一场雨后,在三天前一病不起了。
没了徐靖庵的看护,哪怕徐巧慧再聪慧,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哪里敌得过继母冯氏和妹妹徐巧珠两人的算计。在得知继母为了钱财要背着父亲把自己送给盂县的监军为妾后,徐巧慧悲愤之下撞墙求死,醒来后内里的芯就变成了来自现代的徐慧。
徐慧拥有徐巧慧的全部记忆,对于这个坚强聪慧结局悲惨的小姑娘,很是同情,可看清眼下的情况后,哪怕徐慧已经是个二十四岁的成年人,也受不得眼下这苦难和毫无希望的将来。
带罪之身,做了军户,爹从军,儿从军,世世代代都得从军,在这战乱不断的边境,今天活着明天说不定就战死沙场。男人已然如此,女人更是悲苦,一旦家里没了男人,又过继不到嗣子承继军户,女人就会被变卖入教坊司,做那连赎身都不能的官妓。
这样的人生,徐慧半分也不想要,现代生活压力再大,比起这里也是天堂啊!
可每每想要求死的时候,就有一股来自身体的强烈力量在阻止她,看着因为徐巧慧出事,惊怒之下硬撑着身子爬起来想保护她的徐靖庵,徐慧控制不住的流泪,她想这也许这就是原主遗留的意志吧。
如果她死了,这个爱女如命的父亲又怎么活的下去?徐慧决定咬紧牙关活下去,只是害死了徐巧慧的冯氏和徐巧珠,她绝不会轻饶!
眼看就要到了卫所,大家的神情都十分复杂,一路上大家都在猜测流放地到底是什么样。真到了地界儿,放眼望去就是看见那高大的杨树和漫无边际的荒漠,风一吹,杨树叶子哗啦啦的响,越发显得荒凉。
带队的差人指着前方灰色的城门说:“这就是到了铁甲卫,等会儿交接了,你们就属于这边的人管,我们哥几个交了差,也该朝回去赶了,不然等天下了雪,就赶不回去了。”
每次交差他都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当差也不容易啊,路上死了不少人,还好没有死一大半,他那同僚里面,有送人到了最后一个人都不剩的,如今他这样,算是圆满的完成了任务,给卫所添人了。
铁甲卫的吏目见到差人,和他打了招呼,说道:“今年倒是挺早的,比往年都早,我还算着你们至少还得五六天才到。”
差人呵呵笑了,说道:“这不是想着快点见到老哥吗?这人我可是都带到了,你拿着名册点点数目,过后我可是不管的。”
那吏目也笑了,说道:“知道你心急回去见老婆,不过来了我这里,可要是跟我喝两盅,不然不让你回去交差!“
“那是一定的,今天咱们就不醉不归!”差人呵呵笑着,无意中瞟到挤到前面热切看着自己的徐慧,眼珠转了转,凑到吏目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徐慧看着那吏目听了差人的话后,看了自己一眼,不由心跳如雷。
她昨天用了剩下的最大一块金箔片求差人帮忙说说好话,把他们分到一个好点的卫所,徐靖庵身体实在太差,全靠一口气撑着,要分到那种极为困苦的地方,徐慧真怕他坚持不住。
接他们的吏目点清人数,说道:“指挥使让你们都跟我过去!”
卫所最大的长官就是指挥使,正三品,虽然和京城的三品没法比,可却是这卫所里的土皇帝,对他们拥有完全的杀伐权力。
徐慧用力搀扶起蹲坐在一旁的徐靖庵,看着他头发散乱面色灰白,还硬撑着对自己微笑的样子,眼眶不由泛热。
徐慧忙掏出一块布巾帮徐靖庵擦干净脸,整理好头发,尽力帮他把衣服弄得平整一些。
徐靖庵眼神十分柔和,他抬起手揉了揉徐慧的发顶,徐慧冲徐靖庵笑了笑。不管怎么说,不能让人家指挥使看见你邋里邋遢的,不然第一印象就不好了,女儿的这点小心思,徐靖庵如何不明白?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倒下,冯氏是个指望不住的,要是他倒下了,无依无靠的巧姐儿可怎么办?
这副父慈女孝的场面,深深刺痛了冯氏和徐巧珠的双眼,徐巧珠撇了撇嘴小声和冯氏嘀咕:“小贱人净会讨好爹,要真为大家好,何必在盂县要死要活的,要是有了那五十两银子,我们现在肯定好过多了!”
徐巧珠是冯氏过门不到一年就生下的女儿,比徐巧慧小四岁,今年不过十岁,可完全随了冯氏那自私刻薄的子,根本不把徐巧慧当自己的姐姐看待,日日想的都是没有徐巧慧,她就能风风光光做徐家的大姑娘,享尽那荣华富贵才好。
冯氏握了握徐巧珠的手轻声说:“我儿别急,等到了地方,娘自会让她好看!”现在可是被流放,不比在徐家,就算老爷,也护不住徐巧慧那个小贱货。
冯氏娘家是个破落户,费尽心思讨好了徐家族长媳妇,在徐母面前说了无数好话,这才把冯氏娶了进门,冯氏本以为徐家家资颇丰又是书院山长,嫁过去必能过上荣华富贵的好日子。
不成想,徐靖庵这人虽然拗不过老娘娶了冯氏,却在成亲时就表明家里的良田店铺都是前头娘子吴氏留给巧姐儿的嫁妆,后生子女不得分占,只能靠他的薪俸生活。
徐母以为徐靖庵有了儿子一定会改变想法,所以并没有将这些告诉冯氏,哪知徐靖庵说到做到,成亲后只给冯氏自己的薪俸,哪怕生了儿子也依然如此。
冯氏彻底傻眼,她可是奔着那些家产才嫁过来的,书院山长虽然清贵,但薪俸又有几个钱啊!
故此,冯氏虽装作贤惠柔顺,可心里一直把徐巧慧看成眼中针肉中刺,但之前徐靖庵整日把徐巧慧带在书院,流放路上又看护的紧,她就是想整治也无从下手。现在,到了这地界儿,冯氏恨不得立刻就把徐巧慧卖了换成钱财,以解心头之恨。
第一章 下马威
各怀心思中,众人跟着那吏目到了一个演练场里,就见几个士兵正按住一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另外一个孔武有力的兵丁举着鞭子正狠狠的抽打着这个男人。
一声声的鞭子声,痛苦的嚎叫声,不停的敲打着众人的心,众人呆立,吏目大喝一声:“还不见过指挥使大人!”
众人猛地抬头,只见上首坐着一个穿着黑色盔甲的男人,不过三四十岁年纪,却生着一双极寒的双眸,徐慧只看了一眼,觉得浑身冰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很多人看都不敢看,忙跪了下去,徐慧虽然有徐巧慧的全部记忆,但到底是个现代人,极其不适应这种说跪就跪的架势,可现今形势逼人,没办法,只能半蹲着跪了下去。
想想之前自己还想着要给指挥使留一个好印象,徐慧不由觉得可笑,在这人眼里他们这些不过是蝼蚁一样,人命如草芥在这里真不是一句空话啊!
现在这场景,分明是指挥使给大家的一个下马威呢!
那一声声敲打在心上的鞭子声总算停了,男人被打得血肉模糊,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个士兵说话了,大家这才知道那挨打的人是为什么挨打了,这人竟然想私逃!可还没逃出去就被人发现了,现在逮了回来,一顿鞭子不用说,抽完了鞭子还要被绑着吊起来示众!
“都看见了,这就是逃跑的下场!到了铁甲卫,绝对不允许私自逃跑!不然这人就是你们的下场!”一个震天响的声音说道。
而那上首的卫指挥使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谁也不能否认他的存在!
这些本来都是富贵人家的人,不少人都让奴仆给不听话的下人打过板子,可这哪里能和打板子一样;打板子不用自己动手,也不用自己亲眼看着,这面前血肉横飞直要夺人性命,不知震撼多少呢。
这下马威果然厉害,大部分人都吓的脸色发白,有些人嘴唇都哆嗦,想着在押解的路上,那些差役的手段相比较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徐慧紧紧挽着徐靖庵的胳膊,听着被冯氏搂在怀里徐睿睿哥儿压抑的哭声,心里不由十分担心。徐靖庵此刻也觉得腿软,但他还是拍了拍徐慧的手轻声说:“别担心,我们不会走到那一步的!”
卫所很快就分配好了,指挥使所在的是守御千户所,是明州设施最完备的一个卫所,在守御千户所的周围,分布着四个千户所。
西千户所虽然荒凉,但是比起挨着矿区基本没有田地的北千户所已经算是好的了,徐慧估摸着可能是送的金箔片起了作用。
一同分到西千户所的还有和徐靖庵本家的徐靖姚,以及徐家嫡支的三房一家。
徐靖姚和徐靖庵同属徐慧曾祖父徐仁礼一脉,这一脉男丁单薄,现只有徐靖姚和徐靖庵两人,故此两人一直互相扶持,如同亲兄弟,一路上要不是徐靖姚一家照看,徐靖庵一家根本走不到卫所。
现在能分到一个千户所,彼此有个照应,大家都觉得很开心,当然冯氏和徐巧珠除外。
比起原来不过是小吏,家境普通的徐靖姚,她们还是更热衷于巴结那怕流放,依然出手阔绰的徐家嫡支三房。尽管那家没有成年男子,但三房现在的当家老太太可是出自大富之家的苏氏,哪怕在流放路上,老太太还是被像老太君一样被伺候的周周到到,让冯氏艳羡不已。
徐靖姚一家五口,老娘安氏,娘子周氏和两个儿子,徐慧旁观徐靖姚一家,虽然同样被流放,但积极乐观,并不因为眼下遭遇而垂头丧气。尤其是徐靖姚虽然也是文人,但身强体健,正值壮年,又不似徐靖庵清高,很会来事,周氏也是爽朗大方的能干人,这样的人家到了卫所也不愁生计。
至于那看似依然尊贵富足的嫡支三房,徐慧并不看好,他们可是主犯,所犯罪责可比他们这些被牵连的严重的多。虽然人口众多,可并没有成年男子,一路上看三房老太太苏氏把几个媳妇死死的攥在手里,流放路上死端着架子的样子,徐慧觉得这家到了卫所怕是根本过不下去。
而且要不是受他们嫡支所累,她们也不会来到这么个鬼地方,故此,徐慧根本懒得理会徐家三房的那些人物,只一心的和徐靖姚家人亲近。两家就关系好,不管是安氏还是徐靖姚、周氏都是极其心善的人,徐虽不喜冯氏自私尖酸,但周氏一向喜欢徐慧的大方灵巧,又怜惜她生母早逝继母不慈,自然尽力照顾。
从守御千户所去西千户所要走整两天的路,分了卫所稍微修整后,大家都必须立刻赶路。
徐慧看着徐靖庵脚步虚浮面色灰白的样子,心里越发担心起来。
可偏偏越害怕就越来什么,行路至天刚黑,差役们让停下休息。徐慧忙扶着徐靖庵找了个干净处坐下,徐靖庵额头满是冷汗,虚虚的看了一眼徐慧,张张嘴刚想说什么,头一歪身子一软就倒了下来。
徐慧大惊,忙推喊徐靖庵,冯氏和徐巧珠也是十分紧张,徐靖庵可是她们家的军丁,要是真不行了,那唯一的儿子徐睿就得顶上,十二三岁就得服军役了!
徐靖姚和周氏也忙过来,看到徐慧急的眼眶含泪额头冒汗,周氏忙扶着徐慧轻声安抚。
徐靖姚俯下身,探了探徐靖庵的鼻息和脉搏,松了口气说:“是晕了,巧姐儿别怕!”说着,用手使劲掐着徐靖庵的人中,过了一会儿,徐靖庵缓了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
徐慧大喜,忙扑了上去,徐靖庵有气无力的看着徐慧,嘴唇蠕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徐慧发愁:“二叔,现在该怎么办啊?”
这四周一片荒野不见人烟,从哪儿去找个大夫来救人啊?
负责押送他们的差役也被这发的状况吓了一跳,看到徐靖姚醒过来松了口气,不耐烦的大声骂道:“有气儿就赶紧给我爬起来,老子告诉你,别想装死糊弄人,还不赶紧去捡柴,这地界儿晚上可是有狼的,没有火堆大家都得死!”
徐靖姚哀求道:“差爷,求求您行行好,我大哥真是病了!”
差役冷哼一声:“病了?甭管是真病假病,就算爬也得给老子爬起来,留着这口气给老子到了卫所再说!”这算什么倒霉事,人要是死在道上可算他办事不利呢!
说完,差役又呵斥着让其他人都去捡柴,众人都忙拖着身子去找枯枝干柴。
徐靖姚愁眉不展,对徐慧说:“你爹怕是累狠身体吃不住了,要是有大夫开上几副药好好调理调理也就是了,可现在,哎!”叹了口气,徐靖姚从怀里掏出半个黑黑的饼子,递给徐慧:“我去找三房的人看看有没有丸药,你想办法先给你爹吃点儿喝点儿吧!”
徐慧握着饼子,看着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徐靖庵心急如焚,不知该如何是好!
冯氏眼馋的看着徐慧手里的饼子:“睿哥儿饿的不行了,巧姐儿,饼子给我少分点,也让让睿哥儿垫一垫!”
徐巧珠拉了拉冯氏的衣襟,冯氏捏了捏她的手,示意自己心里有数。
要是以前,这种黑乎乎的杂面饼子,她们那里看得上,可是今早从卫所出发到现在,他们只吃过一个饼子,现在只要是吃的她们都恨不得都塞到肚子里。
睿哥儿听到冯氏的话,看了看徐靖庵,舔了舔唇角憨憨的说:“我不吃,让爹吃,爹吃了就好了!”
冯氏忍不住瞪了徐睿一眼,徐睿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忙缩了缩脖子。
徐慧看也不看冯氏等人,拿出水袋递到徐靖庵嘴边轻声说:“您喝一口!”徐靖庵嘴唇微微动了动,勉强咽了两口水,就喝不下去了,看着水顺着徐靖庵的唇角往外流,徐慧忙拿开水袋,举起袖子给他擦了擦嘴角。
徐慧试探着扶起徐靖庵,可刚扶起稍微一松手,徐靖庵就往后倒。徐慧看着只顾盯着自己手里饼子的冯氏和徐巧珠,不由骂道:“还不过来帮忙,爹要有个好歹,你们还能落了好不成?”
冯氏和徐巧珠狠狠的瞪了瞪徐慧,不情不愿的上前帮着扶起徐靖庵。
徐慧把饼子捏成小块,用水稍稍泡软,往徐靖庵的嘴里送,徐靖庵虚弱的抬起眼睛,看了看徐慧,费了很大劲儿慢慢把饼子咽了进去,可不过一口,便示意自己吃不下去了!
徐慧眼泪顿时流了出来,徐靖庵是她到这个世界第一眼看到的人,也是唯一个真心爱护她的人,是她的精神支柱,如果这个人倒了,徐慧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撑下去!
而那旁去找徐家三房讨药的徐靖姚,很快一脸气闷的走了回来,冲徐慧无奈的摇了摇头。
徐慧抿紧下唇,心像坠了块大石头一样飞快往下沉!
正在这时,一阵马蹄声突然传入众人的耳朵,只见在即将降临的夜幕中,一个穿着盔甲的身影,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正飞驰过来!
徐慧看见那匹飞驰而来的高头大马,不由心下一动,她忙让冯氏扶稳徐靖庵,飞速冲向那匹马驰来的官道。
看着那迎面飞驰而来的高头大马,徐慧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第二章 到千户所
马上的人被突然蹿出的徐慧吓了一跳,但他反应极快,立刻紧紧的拉住缰绳,双腿同时夹紧马腹。
只见马的双蹄高高扬起,擦着徐慧的头侧落在了地上。
徐慧慢慢的睁开眼睛,看着一脸怒气从马背上一跃而下的人,“噗通”一下跪了下来。
萧大勇刚才吓的要死,这会儿气的要死,这个女人是疯了吗?突然蹿出来拦了自己的马,要不是自己反应快,大黑一蹄子就把她脑袋踩碎了!这会儿半句话不说,直接就冲自己跪下来,难不成还要赖上自己不成?
徐慧开口了:“我爹病重,不得已冲撞了壮士,求壮士帮我找位大夫救救我爹吧,我舅家是江州府吴家,有织厂桑田,一定会报答壮士的善心的!”
说完,徐慧微微抬起了头,恳求的看着站在面前的男人,她知道自己这副身体样貌生的不错,虽然一路磋磨灰头土脸,但还是有几分姿色的,现如今,她也只剩下这点本钱了,只要能救徐靖庵,徐慧什么都做的出来!
萧大勇是铁甲卫先锋营什长,受过严格的斥候训练,自然眼神格外锐利。虽然夜色昏暗,也看清了徐慧面容,那双盈盈如水满是恳求的眼神让他不由心里一颤。
今年已满十九岁的萧大勇,十二岁通过舍人选拔,十六岁就进了先锋营,十八岁成为掌管十人的什长,刀尖舔血这么久,对女色自认不多在意。平日里听老兵们说些荤段子,最多也是想着娶上一个健壮好生养的媳妇,能帮自己照顾妹妹生儿育女就是了。却不成想,徐慧这一抬头,两人一个对视,萧大勇居然猛地心跳如雷,血液上涌,他不由错开视线,不敢再看徐慧一眼。
徐慧看对方不看自己,以为是对方不允,忙磕头哀求:“我爹是云麓书院山长,我家是被牵连的,不曾犯事,壮士求求你救救我爹吧!小女结草衔环必定报答恩公大恩!”
萧大勇看徐慧脑门磕地砰砰直响,心里越发颤的厉害,忙上前扶起徐慧,强压着心颤哑着嗓子问:“你,你爹在哪儿?”
徐慧大喜,忙带着萧大勇去了徐靖庵所在的地方,坐在火堆前的差役们一看身穿盔甲的萧大勇过来,忙走过来询问,萧大勇并不理会,只是举起腰间的腰牌对着差役们晃了一下,差役们立刻缩了脑袋并不敢多问。
徐慧更加心喜,看来自己果真有几分运气,拦下的人似乎地位不低呢。
萧大勇看了看徐靖庵的情形,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个包的严实的纸包,小心的打开,捏出一些东西,放入徐靖庵口中。
然后看了徐慧一眼,嘴唇动了动说:“这地界儿只有守御千户所里有大夫,要打仗了是不会出诊的,你们等天亮了,可以找魏家庄的魏老爹看看,他是个采药师傅,也,也会看些病!”说完,萧大勇看都不敢看徐慧一眼,忙转身离开。
徐慧错愕的看着一跃上马飞速离开的男人,颓然瘫坐在地上,居然找不来大夫,徐靖庵可怎么办啊?
徐靖姚还算镇定,看了看徐靖庵嘴里跟根须一样的东西,兴奋的跟徐慧说:“巧姐儿,是人参根须!”
徐慧这才缓过神来,忙看向徐靖姚,徐靖姚惊喜的说:“有人参提着气,你爹一定能熬过今晚的,明儿就算背咱们也把你爹背到卫所,到了卫所,咱们再想办法!”
一行眼泪从徐慧眼中滑落,她抹去泪水对徐靖姚说:“谢谢二叔!”
冯氏也道:“老爷,您再撑一撑,明儿就到卫所了,到了卫所了咱再好好给你治病!”虽然徐靖庵对她无情,可冯氏也不希望徐靖庵死了,她可不想让宝贝儿子当那劳什子的军余呢。
众人都不再说话,徐靖姚帮着把徐靖庵挪到了火堆旁干净处,徐慧守着徐靖庵,看着他似乎好了些的脸色,竭力的让自己放松下来。只要能挺过今晚,明天到了卫所,她就能找人想办法了。
靠着那点人参根须提着气,歇了一晚上,徐靖庵脸色果真好了些,虽然还无法走路,但在徐靖姚连拖带背的帮助下,第二天傍晚,他们终于到了西千户所。
西千户所背靠大山周围十分荒凉,简直有些看不见人烟的意思,听说附近也有村庄,都是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的人。
千户所有给军户住的地方,都是划在一片儿,离千户所的正营不远,好方便军户们到时候服役。
到了西千户所,女眷们都被聚在另在一处,徐慧听到前头差官在问某人某家充军几人如数上报,确认后,这才又由千户所下某百户所下属总旗们领着过去。
因徐靖姚看着非常精神,身强体壮,便列入正军,他的大儿子十三岁的徐煜记作军余,一家共发了七斗米。
一石米约莫一百二十斤左右,七斗米大概九十多斤,虽然五口人填饱肚子是不够的,但起码也比在路上吃了上顿不知道下顿在哪儿好太多了,徐靖姚一家人都十分高兴。
可徐靖庵是被人搀扶着才勉强站起来的,身体一看就单薄孱弱,总旗的眼神赤裸裸的嫌弃,只能记作军余,发了一斗米,冯氏一看自家一样五口人只有一斗米,哪里能撑到下个月发粮,立刻哭天喊地的抹泪起来。
徐慧她们分到的总旗姓余,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方脸小眼,看起来十分严肃,对冯氏的哭闹很不耐烦,说起话来也毫不客气:“无论诸位以前都是做什么的,如今到了我们西千户所来,便要守我们的规矩!”
一个千户所下属数个百户所,每个百户所又有数个总旗,每个总旗下管五十军丁,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听说总旗和小旗都不是世袭的,能做上去的便是有些本事或者背景不错的人,徐慧可不想一来就得罪了人家,忙上前一把捂住冯氏的嘴,不让她再哭喊。
冯氏不妨被徐慧捂个正着,立刻挣扎起来,徐巧珠愣了一下,伸出手就要挠徐慧。
徐慧压低声音贴着冯氏耳边冷声说:“想想指挥使的鞭子!”冯氏愣住身体不由哆嗦了一下,不再挣扎,徐慧一把把她推到张牙舞爪的徐巧珠身上,快步走回徐靖庵身旁。
余总旗把众人带到一个禾场上,又对来的五个人道:“这是新来的军户,我这里已经有名册了,如今你们便领他们去瞧住的地方。”
徐慧一家被分到胡小旗麾下,因为能囫囵身走到这儿的罪犯并不算太多,如今胡小旗这里正缺军丁,于是便选了徐靖姚和徐靖庵一家,当然徐靖庵是在徐靖姚的说情下才被选中的。至于架子十足却无成年男丁的徐家三房,胡小旗自然看不中,直接塞给了条件最差的那个小旗那儿。
胡小旗约莫三十出头,人也不似余总旗那般严肃,挑好后,他先领徐靖姚和徐靖庵等人去看房子。
流放了这么久,徐慧她们终于分到了两间土坯茅草房,送他们到住所的胡小旗说:“这房子是新盖的,你们要是想盖院子,就得自己想办法,我家在前面坡上住着,有事可以直接去找我!”
徐慧忙谢过,十分客气的询问他们现在应该做些什么,胡小旗对徐慧的态度十分满意,且听她说徐靖庵原是个书院山长,不免有了几分敬意,便笑着说:“咱这儿天冷的早,你们得尽快盘炕和做灶,不然等上冻了就干不了活儿了,我那里有匠户名册,也有相熟手艺好实在的匠人,需要的话打声招呼就行!”
徐慧这才想起,这是个架空的朝代,类似明朝但称齐朝,匠户有专门的册子,要做什么样的工,直接找到管事人员,拿到名册找人做事就行,军户里也有军匠户,这样十分方便,当然也有防止逃跑的意思。
现在徐慧还不知道,她们左右的邻居都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军户,每个新来的军户都会被安排居住在老军户中间,方便监督和管理,在这里逃跑无疑于找死。
两间房从外面看着还一般,可一进去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徐慧不由想到一个词“家徒四壁”,在院子里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徐慧扶着徐靖庵坐下休息,正准备想办法打扫房屋,却见徐靖姚带着周氏走了进来。
冯氏因为自家分到的米比徐靖姚家少了许多,心气不顺,便没什么好脸色,徐巧珠直接翻了个白眼,一副很不欢迎的样子。
徐慧看了那对母女一眼,忙亲热的迎了上去,徐靖姚看过徐靖庵,递向徐慧一个布袋,面带讪色的说:“本应多送些过来,可我家两个半大小子,实在--”
徐慧忙接过来,感激万分的说:“多谢二叔二婶,此刻还能想着我们的也只有你们了!”
冯氏一把把布袋从徐慧手里夺过,拉开看了看撇嘴道:“得了七斗米,也好意思只拿过来这么一点儿,还是本家兄弟呢,光顾自己不管我们死活、、、、、、”
周氏脸色顿时有些不好,徐慧立刻喝到:“还不闭嘴,不想在这里待,尽可找你娘家人来接!”
“你怎么和我娘说话呢?眼里还有没有长辈?”徐巧珠瞪着徐慧立刻大声嚷道,徐慧冷哼一声:“那你眼里还有没有长姐?”
冯氏气的就要大骂,巧姐儿这个小蹄子从不把自己当成母亲看待,到了这种境地还敢对自己动辄呵斥,真是太不把她放到眼里!